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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津“天格會”:虧損中的格鬥遊戲烏托邦

今天小編(郜萌運)要和大家分享的是天津“天格會”:虧損中的格鬥遊戲烏托邦,歡迎閲讀~

1、月賽

1月18日是"天格會"每月一次的月賽。這天是周六,臨近春節,天津光榮道與天平路交口一片顯得有些熱鬧。"天格會"的位置也在這裏,具體一點説,是"鹿鳴青年社區D座"的5層。單元入口處有一幅宣傳考研課程的易拉寶,電梯并不寬敞,5層有很多美甲店、私人影院一類的店鋪,天格會給人的第一感覺也像這樣的私密空間。

月賽下午2點開始,但大家總會來得更早些。我到的時候是1點左右,每台顯示器前都有好幾個人,兩個人在《街頭霸王6》(下文簡稱《街霸6》)裏對打,旁邊的人抱臂圍觀,态度稱得上嚴肅,喝彩、笑聲和噓聲都很正經。屋子正中的桌子上堆着麥當勞的外賣袋子、搖杆、搖桿和HitBox,椅背上搭着書包和羽絨服,不大的房間一下子擁擠起來。

室内有一種暖意,和音箱裏傳出的音效、搖杆按鍵的響聲混在一起。有兩個人似乎是第一次線下見面,神情激動地握起手來。房間最裏側有一片地毯,一張矮桌和兩個懶人沙發。下午1點38分,一個男生推門進來,他頭發亂蓬蓬地翹着,看起來有點疲憊。有人打趣他又熬夜了,他附和了一聲:"我睡一覺,昨天4點才睡。"眼睛卻彎彎的。旁邊一個男生説"那我也一塊兒",兩個人靠到一起,在地毯上、桌邊的狹小空間躺下,披了一件長款羽絨服當被子,一起眯上眼睛。

他們沒能睡太久,因為比賽很快就要開始了。

天格會的全名是"天津格鬥遊戲同好會",今天的比賽項目是成員們熟悉的《街霸6》和《罪惡裝備:Strive》(下文簡稱《GGST》),還新增了有"懷舊"意味的《街霸5》。Omi在電腦前排出一份比賽表格,又站起來去調試設備,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衞衣,上面也印着"天格會"幾個字。

Omi的手邊放着一個擴音器,這是用來喊人的。他喊了兩個名字,二人便是《街霸6》1月月賽第一場比賽的對戰雙方。天格會的月賽沒有門檻要求,也不需要報名費用,但每次入場要付30元。付了錢,就可以無限制使用這裏的設備和網絡,睡在這裏也沒關系,如果辦了月卡,則連這部分費用也不用支付。

一切看起來都有模有樣。有實時直播、現場投屏和賽後錄像,解説由Omi和其他人輪換擔任,還有獎品:"送葬的弗利薩"或"葬送的芙莉蓮"手辦任選其一、"傳説中有可能會舉辦的總獎金5萬元的天格會年度總決賽的參賽資格門票",以及參賽選手均可獲得的參與獎——"Omi的口頭表揚"。

現場很熱鬧,某個精妙的"升龍"後會有贊嘆聲,也偶爾有掌聲。但這種熱鬧并不類似于電競賽事的、熱血的歡呼,非要説的話,更接近于"道場"——每個人都很"懂行",帶着一種觀摩和惺惺相惜的意味,并且似乎都對格鬥遊戲抱有一種深厚的情感。

外人很難準确地描述這種氛圍,但總體上有種不真實感。不過與此對應的一個現實狀況是,天格會在2024年5月成立,至今開辦不到1年,每個月都是虧損的。

2、俱樂部

Omi是天格會的創始人,或者説"老板",這個稱呼很難有清晰的界定或區分。2024年12月30日,他主動聯系了觸樂,簡略地描述了創辦天格會的原因:"因為在美國的格鬥遊戲俱樂部裏獲得了很多提升和支持……回國之後希望在國内也做一個。"他還寫道,"天格會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俱樂部,它是小眾文化的守護者,是一群人如何在逆境中堅持初心的故事。"

1月8日,我和Omi在天格會見面。當天的場景十分冷清,這也是大部分時間天格會的常态。Omi有些感冒,他戴着口罩説話,聲音悶悶的。屋子很整潔,進門右手處有一台老式街機和一台SOUND VOLTEX(由Konami開發運營的街機音遊),是Omi自己的收藏。

因為是新年,場地增添了一些海報裝飾

還有很多東西是其他成員們"捐"來的。Omi一個個數過去:這台PS5是他老板家裏閒置的;電視、顯示器、鍵盤、滑鼠是某某、某某某捐的;中間的幾張桌子,是一個年輕時喜歡打格鬥遊戲的"老哥"搞來的。剛開始決定辦"俱樂部"的時候,老哥想直接出錢,Omi擔心合夥的形式容易出矛盾,因此拒絕了,于是老哥幫忙訂下了場地整套的桌子,實木質感很好,邊角被他們貼上了"天格會"的Logo貼紙,這幾個字也是由朋友寫的。

"天格會"最初的構思是對标Omi曾經在美國讀書時接觸過的格鬥遊戲俱樂部。這是美國常見的一種同好組織模式,由資深玩家或愛好者在線下場地運作,為玩家們提供線下切磋交流的機會。2015年,Omi在北加州灣區接觸到了一家格鬥遊戲俱樂部"The Game Center",它的場地不算很大,但"挺有名的,也出過不少冠軍",收費是每人每次2美元,比賽日6美元。

在Omi的回憶裏,這段俱樂部的經歷讓他"進步飛快"。高中時,他也有一些網上結交的朋友,幾個人約着去某個人家裏打《GGXX Slash》,或者幹脆開個酒店房間,但沒有那麼正規,人員也偶爾因為時間、場地而散落。俱樂部則不是這樣,有更切實的幫助,彼此的聯結也更緊密。2023年6月2日,《街霸6》發售,當時Omi就有了在國内也組建類似的俱樂部的想法。

只是他一直沒找到好的契機。《街霸6》吸引了不少新玩家和粉絲回流,但在國内,格鬥遊戲依然屬于小眾。Omi不太确定,真的在天津開一家線下俱樂部,願意來的會有多少人?

轉折發生在2024年春節。當時,Omi的朋友在電視台工作,剛巧在準備組織一場漫展,現場還留有一片小區網域。"他就來問我,要不要組織個格鬥遊戲比賽什麼的,"Omi説,"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想法,就是弄呗,他那邊宣傳,我這邊也宣傳了一下,結果沒想到最後來了60多個人。"

漫展上的《街霸6》線下賽

他們組織了不少此類線下活動

漫展在清明假期開辦,比賽正式開始前,Omi通過《街霸6》裏一個名字帶有"天津"的工會,聯系上一撥人,大部分是40歲左右的老玩家。

"我提前和他們見了一面,吃了飯,説清明節有個比賽,大夥要不要參與一下。"Omi説,"我舉辦完這場比賽後,發現在天津對格鬥遊戲感興趣的人比我想象得要多很多。"這給了他正式建立天格會的信心。

不過,那場在漫展舉辦的比賽,冠軍是一個之前沒見過的玩家,"一個讀大學的小孩"。

3、大劍

大劍的ID是"βinαrΨ大劍",這串名字的前綴出自《音樂世界CytusII》中的一首歌,他覺得這首歌很帥。後綴則來源于他一起打《街霸5》的朋友,朋友的真名叫"劉小見",他起了個叫"LiuDaJian(劉大見)"的賬号狙擊對方,結果被很多人讀成"大劍",他幹脆沿用了下來。

大劍2004年出生,是當天到場的成員裏年紀最小的。16歲時,他擁有了屬于自己的第一台電腦和第一副搖杆——一台拳霸的Q1W。電腦是一台不太好的筆記本,花了1700多元,搖杆花了250多元。這些錢一部分由家裏人貼補,另一部分是大劍自己打工掙來的。有了電腦和搖杆後,他開始到處"在網上約架",那時玩得最多的遊戲是《拳皇13》。

大劍很早就出來打工了。他曾在一家飯店的後廚裏幫活,幹了沒幾個月,店鋪黃了,他經朋友介紹接觸了外賣行業,做了一名兼職騎手。這份工作給大劍的感覺更自由,他因此一直幹了下去。

送外賣的時候,大劍總是"憑心情決定",甚至可以説"輕松"——每周只工作4天左右,天氣不好、前一晚熬了夜需要補覺,都可以不出門——但依然能夠賺到不錯的工資,在他看來,這是因為他掌握了一種更節約時間、更聰明的工作方法。

"實際上我每天只工作3個小時,上午10點半到下午1點半。不是我只想工作3個小時,是因為除了這三個小時,其他的時候生意都非常慘淡。"接觸這份工作漸久,大劍覺得,這其中也存在像技巧一樣的東西,要在高峰期同時送很多單、拉高效率,争取完成平台規定的任務拿到獎勵,才能"通過少量的工作,得到大部分的金錢"。而有的騎手覺得很苦很累,"是因為自己沒有磨煉技巧,也沒有總結和思考"。

他喜歡這種通過磨煉、總結和思考得到明确回報的事物,但這一切不一定是持續的。在年紀更小的時候,18歲之前的"中二期",大劍喜歡過不少東西,起初"深入地鑽研和沉迷",最後卻"半途而廢":有一段時間他喜歡上劍道,剛入門就放棄了;還有一段時間他痴迷将棋,于是下載了電子書自學規則,又加了不少群聊找日本的玩家切磋,但也"摸到初段"就中止了。

某種意義上,格鬥遊戲是他堅持最久的東西,雖然喜歡上的原因和之前也很類似:"要花很長時間去做到基礎度和完成度——就像滑雪一樣,你肯定要能完整地從一個山坡滑下去、不摔倒,然後才能享受到它的樂趣。"

但在以前,他很自負,也遠遠比現在要孤僻。很早地離開學校,一定程度上也是出于這個原因。"可能是青春期吧?不太想和别人接觸,搞得大家都很讨厭我的那種感覺。我也覺得和人説話很煩。"大劍説。最"孤僻"的一段時間,他幾乎不會、也完全不想在現實生活中和人交流,張口時甚至忘記了該怎麼説話。

我不确定這段經歷是否到現在還在影響着他:交談的某些時候,大劍似乎會控制不住音量,説話的音節忽然不自然地拔高,然後回落。"你能這樣和我聊天,其實還挺不容易的。"他説。

但就像《孤獨搖滾》裏的後藤獨在公園裏被伊地知虹夏搭上話一樣,某一天,他來到天格會,認識了這裏的人,然後一切出現了變化。"可能是這個劇本吧?只不過是我自己主動找到天格會的。"大劍説。

大劍喜歡天格會的氛圍,來到這裏的人目的都是明确的,交流也直接、自在,可以"發自内心地和别人溝通"。線下的環境很熱血,和在網上的感覺完全不一樣,每個人都"生靈活現"地圍繞在身邊,除卻遊戲技巧方面的東西,他還感覺自己得到了很多"人生經驗",交到了很多跨越年齡的朋友,這種感覺之前從未有過。

"感覺我整個人改變還是挺大的。雖然只來了半年,但是變得敢去和大家交流了,‘活潑開朗’?差不多的意思吧。"大劍説,"能夠和更多的人打,和更多的人的交流。以前我心态很不好,總是抱着‘要證明些什麼’的想法去打,覺得自己是最厲害的……"

"現在最想打敗的是邊老師。"他看向這次月賽的冠軍,"因為他是最厲害的。剛剛的對局輸得很全面。"

第一次參加線下活動的時候,大劍沉默着和别人對打,只有結束了才會説幾句話。現在慢慢熟起來,大家賽後還要聚在一塊兒讨論,"剛剛我哪裏有失誤"。每次比賽的錄像,他都保存下來看上好多回,翻來覆去地想自己哪裏失誤、哪裏能做得更好。月賽是來的人最多的時候,大家好久不見,心情都很激動,吃飯的時候喝了些酒,短暫聊起人生和未來,然後又轉回剛剛某個對局裏的一個小失誤。

"前段時間,我們去幫俱樂部做宣傳活動,在濱海廣場那邊辦了一個線下的比賽。"大劍對我説,"其實我覺得我們那場宣傳活動挺失敗的。在商場裏面,大部分來參觀的都是家長帶着孩子,孩子感覺特别有意思、想玩,但家長都覺得遊戲玩物喪志。"

為了宣傳,天格會會在商場組織一些比賽活動

"但要讓我説,我覺得倒是應該反過來,因為其實格鬥遊戲就像一個體育項目一樣,能夠幫你理解很多東西,比如心态,比如你要付出很多,還有改變自己,已經超出了一個遊戲(能夠做到的)。"他説。

4、初心

"我們每個月都有一個賬目表,月底就發到群裏,數字都是透明的。基本是穩定的一條折線,穩定地虧錢。"Omi對我説,2024年剛剛結束,他做了一張總結圖,不算最初的投入,天格會靠收入場費和一些周邊盈利,從5月份一直運營到年底,扣除掉房租電費、改善設備和采買獎品一類的投入,累計虧了9000元。

Omi的态度很平靜,沒有什麼抱怨的意思,但整體還是顯露出一種艱辛。基本上,天格會能夠維持到現在,大部分是靠他支撐,大部分的虧損由他個人負擔,還要加上組織比賽、統籌表格、直播解説、上傳錄像等工作,以及一些不大不小的雜活。他現在在幾家教培機構挂職當老師,上課時間很自由,天格會的内容可以用工作的間隙來完成,偶爾有一些老朋友幫襯。

月賽結束的那天晚上,大家按"老規矩",去一家熟悉的飯店吃飯,Omi和我們抽成兩路。和另外兩個朋友一起等車的時候,其中一個人和我閒聊,"昨天Omi批了一晚上卷子,我們開玩笑説,靠批完這堆卷子的錢,天格會又能支撐一陣。"他的語氣實際上是擔憂的。

我不确定這種"堅守"會不會是一種持續的消磨。實際上,和Omi第一次見面交流到最後,他的心情并不是非常樂觀。他作出過一些努力:去商場辦活動,效果就像大劍評價的那樣;運營小紅書賬号,沒什麼回應;在B站和邊老師一起錄制格鬥遊戲的"相聲體"科普,播放數據不錯,但基本沒有為天格會拉到新人;他很羨慕上海的一家格鬥遊戲俱樂部——他們井井有條,靠成員們自發就可以維系運轉。

但天格會還是不太一樣。他直覺這裏欠缺某種東西,但有些話沒辦法直白地講出來。"我沒有抱怨的意思。"Omi説,"但這裏好像還是沒有達到理想的狀态,我覺得我可以繼續堅持下去,其實現在半年,做成這樣已經很好了——可能最近開始有點累了。并不是錢這方面特别困擾,就是很難看到……希望,你明白我説的是什麼意思嗎?"他説,自己很讨厭"為愛發電"這個詞,但事實上就是這樣。

"格鬥遊戲對我來説是一個挺……"説這句話的時候,Omi重復了幾句,"挺、挺重要的東西。我從2006年開始打格鬥遊戲,後來去美國打比賽,格鬥遊戲讓我認識了很多朋友、學會了很多東西。最簡單的一個事情就是,你只要去練,你就會玩得越來越好。我覺得這很重要。"

"它确實是非常小眾的一件事,但是你經歷過的事情,你會希望能讓新的玩家也重新體驗一遍。在這裏,老玩家非常重要,他們可以把自己的經驗、體驗,傳給下一代的玩家,我覺得這是一個渠道。在線下,沒有一幀的延遲,有一些時刻,你會覺得你和你的對手心靈相通。"

"大部分人可能無所謂。但這就是我希望讓他們感受到的東西。"他對我説,"如果你沒有打過線下的格鬥遊戲,你沒有和人面對面地去交流過,我會覺得這一切不夠完整,也不是格鬥遊戲能帶給你的百分之百的體驗。"

某種意義上,線下的交流是天格會最重要的東西之一

5、交流

宏哥今年43歲,習慣用一副很老的拳霸Q2搖杆,這種型号的搖杆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了。這副"老古董"拆修過幾次,依然堅挺。2013年的時候,他考過了一級項目經理,這是他當時給自己的一份"獎勵"。

宏哥的搖杆

宏哥是天格會裏少數經歷過街機廳盛行時代的人。他清楚地説出自己第一次打格鬥遊戲的年紀,"8歲"——1990年,那個時候他還在讀小學,父母離異後的暑假,他在大街上遊蕩,溜進遊戲廳偷看别人玩,其實别的街機也有,但只有格鬥遊戲讓他一看就"着迷了"。圍着看的時間多了,有人喊他:"小孩,你也上來玩會兒吧?"

"那個時候的遊戲廳都在一個房間裏,還沒有這裏大。"宏哥説,他指的是天格會的場地,"一個房間裏大概有四五台遊戲機,也是賣币,3毛錢一個。有的初中生,或者再大一點的人,他們手裏有點錢,能玩得盡興。我們這種小學生呢,手裏可能只有幾毛錢零用錢,更多時候是看人家玩,實在太想玩了,再去買那麼一兩個币。"

天津是一個沿海城市,格鬥遊戲街機從日本那邊傳過來。"有一段時間(街機廳)遍地都是,當時也管得不嚴,有渠道的人都能搞來幾台機子。"宏哥説,他語氣頓挫,臉微微泛紅,"而後是2001年的某段時間開始,網吧——那時候還叫電腦房——瞬間增加了很多,我就經歷過,一條街上大概有30多家網吧,每家規模都不一樣,有的有30多台機器,也有的有上百台。從那時候再往後,到2005年,街機廳就已經賺不到錢了。"

"其實我也沒經歷過特别的故事。但是那個地方給人一種感覺,就是什麼人都可以進、都可以去。"他説,"因為沒有門檻,你不花錢,你可以在那裏看、你可以認識一些人,三教九流,什麼人都有。"

講到這時,他的電話響了——話題被打斷了,宏哥那種來到天格會後一直保持的、放松的神情也微微地收斂了。他和對面交談起來:"我們這邊只有高款……你知道,這個補貨補得不是特别勤……對,你要的不是特别多……這樣,我給你找個照片吧,你稍等……"

他出門去講電話了。類似的情形之後又出現過幾次,包括在比賽開始的前幾分鍾。再回來的時候,宏哥告訴我,他現在在做瓷器生意,"年底了工作忙,就會這樣。我剛打比賽的時候,腦子裏也在想着别的事,注意力集中不了。"上一局,他犯下了幾個失誤。

"天格會最好的一點在于可以和大家一起打比賽,打比賽就是氛圍嘛,就是有人可以溝通。你看,怎麼講呢?我們平時每天接觸的事情,大部分都是一些比較煩心、比較頭疼的事。"他坐回我的對面,"到這來玩的,無論是輸也好,赢也好,都是放松的感覺,這個是最難得的。大家的交流很單純,沒有利益往來,想到什麼就説什麼。"

"煩心事是和客户打交道嗎?就像剛剛那樣?"我問。

"對,做生意嘛,這幾個月一直在賠錢。"宏哥説,"疫情之後,反正一直在賠。"下一句話,他的語氣又輕松起來,"也沒有别的放松方式了,時間不允許啊,晚上回到家也是看個電影,或者打遊戲——還是(《街霸6》)這個遊戲——因為天天會有人在群裏喊你呀,他們有的是時間可以聊這些,可能晚上你吃完飯了,還沒想玩呢,結果群裏一定有人喊你,大家説‘快來快來’!"

這時候,有人喊他:"宏哥,來打《街霸5》了!"他應了一聲,揣起那副搖杆,走了過去。"給我加個油吧!"他對我説。

我看着他重新回到比賽中,表情變得專注,微微皺着眉。聽其他成員們的説法,和别人相比,宏哥似乎沒那麼在意輸赢。前面的某局比賽,他本來想選擅長的金佰莉,旁邊有人起哄:"來把嘉米吧宏哥!""别煽動選手啊。""來一把嘛,想看。"起初他狀似苦惱,"我都快忘了嘉米咋玩了!"但到最後幾秒,他還是用一種高漲的氣勢切了角色,"行!來一把!"

"和其他人比起來,我可能确實覺得高興最重要,争強好勝的心沒有他們這麼強了。就是希望能和更多人一起玩,我以前喜歡玩‘拳皇’,後來沒落了,沒有人玩了,就去玩‘街霸’。現在《街霸6》火,我們就去打《街霸6》。"在這場比賽之前,宏哥這樣對我説,"但是其實誰都不想輸啊——你見到的人越多,你在他們當中,你就變得更厲害一點、看得更遠一些,這是格鬥遊戲最吸引人的。"

這一局,宏哥選了露西亞。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碰過《街霸5》了,但是基本功還在,那種大量的練習堆積出來的、接近于直覺的一種反應。幾局下來,他保持着優勢,壓制着對面,身邊有人嘆服起來"宏哥還是厲害"。宏哥略揚起頭——最後一擊落下,他舉起手,做了一個勝利的動作,被身邊的人圍着,笑了起來。他似乎帶着那種驕傲、自信的神情看了我一眼,又似乎飛快地掠過了。

6、修行

大劍説:"格鬥遊戲是一種修行。"這是邊老師的名言。

邊老師很清瘦,給人的感覺特别沉穩,説話也輕輕柔柔的,他之前真的當過某所大學的老師,這也是"邊老師"這個稱呼的由來。2016年,他接觸《街霸5》,兜兜轉轉認識了秋哥——他指向不遠處一個扎了根小辮子的男人——秋哥又和Omi認識,那時候他們在玩《GGXRD》,圈子就此連上,此後成為一個六七個人的小團體,每周見面,一起打格鬥遊戲。

他們很早就有過搞一個線下基地的想法了。當時大家都年紀不大,但街機廳已經很難找到了,因此總是來回變更地點。"Omi一直想弄一個這種地方,我之前就一直阻攔。"邊老師説,"但後來還是辦起來了。"

"説白了,這個地方想要去長期去維持人流,其實是很難的。因為玩格鬥遊戲的人可能比較多,但是想出來玩的并不多。"他説,"如果是一個線下的店,最重要的就是房租,目前來説也一直是這個問題,大部分都是Omi自己在往裏面貼錢。"他們幾個"老人"有時候私下聊天,大家表達的都是對天格會的擔憂。

對邊老師來説,格鬥遊戲并不是最重要的,最重要的是每次線下聚會後,晚上一起吃的那頓飯。飯桌上,大家一起聊天,他喜歡那種氛圍,讓他想起剛開始玩格鬥遊戲時的自己——那時候他也才20歲,圈子裏的"大哥"則是他們現在的年紀,二十六七,或者30來歲。他們一起打遊戲,然後吃飯,探讨招式,也談天説地。天格會讓他在某些時刻喚起這些記憶,以前别人教他,現在他教别人。

某一次天格會的集體合照

他講起"修行論":"我想,在格鬥遊戲裏邊,你是能感覺到自己在一點一點改變的。不管是能赢更多的人也好,以前做不到的、現在能做到了也好,都算是一種修行吧。你能感覺到格鬥遊戲在慢慢地改變你。"

"它是一個沒有退路、沒有任何借口的東西,輸赢就是你自己的問題。所以,打格鬥遊戲就是在和自己較勁。"邊老師最喜歡使用的角色是"豪鬼"——"把武藝磨練到極致",一心求道,只為變強。他也喜歡豪鬼的性能:戰鬥風格非常平衡,可以應對各種戰局,血量很少,需要通過精細的操作去彌補,适合磨練自己。

他又説:"格鬥遊戲其實也在挑選它的玩家。"

7、感情

現在再去回憶學生時期,Omi會感覺記憶裏存在一片空白:他沒有什麼熟悉的班級同學,對上課内容也沒有印象。除了周末時和打格鬥遊戲的朋友們集會,那種興奮、愉快、勝負欲和高漲的情緒,其他的一切都十分模糊不清。他相信格鬥遊戲在某種程度上塑造了自己,此後再遇到任何困難,他的第一想法是:"不會比格鬥遊戲更難了。"于是都可以克服。

那時Omi有一個朋友叫"咪咪",十幾歲時精力旺盛,有一段時間,冬天的早晨,他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就把去對方家裏,把對方從被窩裏拽起來,逼他陪自己打幾把《GGXX Slash》,咪咪半夢半醒地和他打上幾局,等咪咪完全清醒過來後,Omi自己卻困了,于是鑽到對方的被窩裏睡着——伴随着睡夢的聲音,是咪咪練習時的搖杆聲、熟悉的打擊音效,一切都很安心。後來,一個被他自己也忘記了的日子裏,這項熟悉的活動中止了。

還有一個人叫馬叔。那時馬叔還在天津大學讀書,他們總是聚到他的宿舍裏打遊戲,餓了也能在學校的食堂解決,那段時光也很親密和快樂。但是某一天,馬叔畢業了,結婚了,然後忽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生活中。

在天格會,也有少數這樣的時刻——某一次年終比賽的卡位賽,一位大哥過關斬将,技術也不錯,打到最後幾局,他忽然接到了妻子的電話,要回去接孩子,他放下電話,就離開了。

Omi接受了這些,很多人來來去去,最終消失不見。"我們當時在一起玩一個格鬥遊戲,我們在一起進行了一段青春時光,這些交流好像是一致的。但實際上到後面的話,每個人的人生軌迹都是不同的。"

但如果有條件,他還是希望,天格會能存在再久一點。

1月18日晚上,月賽結束後,大家集體去飯店吃飯。因為人太多,桌子是幾個短桌拼起來的,很長一條。幾輪酒水過後,席間開始煙霧缭繞。宏哥坐在我旁邊,他對面是另一個叫做"寧"的男生,性格很開朗。幾番話題變換,寧問向另一個大哥:"您覺得我現在還有哪些方面有欠缺?"對方輕咳了兩聲,和他講起了格鬥遊戲精進的技巧。我對面的男生有些腼腆,一直到大家在門口道别,我才知道他是從濱海新區那邊過來的,地鐵要坐上1個多小時。

大劍、邊老師、寧,還有另外幾個人要回到天格會,今天他們約好要在這裏通宵。我最後和大劍聊了幾句,他告訴我,他最近在看《博弈論》,這本書是他撿到的。有一天他送完外賣的路上,它就靜靜地躺在樹下,于是他把它撿了回去。這時候,時間已經過了0點。

"多了我也説不出什麼了……很多東西還是自己真正玩進去了才能有這種感受,就像我打比賽的時候,局面特别不利的時候,我的手和腦子都會止不住地抖。"大劍説。

然後,我們兩個人都有點不知道該説些什麼了。最後,像直覺一樣,他伸出手作了一個賽後握手的姿态,于是我們握了握手。

(應受訪者要求,文中人物均為化名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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