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小編(郟君昊)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我在上海漕河泾,為快死的遊戲「抬棺材」,歡迎閱讀~
「這就是我看到的遊戲行業。」
文 / 九蓮寶燈
一筒今年 28 歲,是我在牌桌上認識的朋友。
因為他一直想要進入遊戲行業,我們過去經常交流。可就在前兩年,他突然消失很長一段時間。直到今年,他才重新出現在麻将館裡。
我問他幹啥去了,他說:「去了一趟漕河泾。」
那就是終于做上遊戲了。我正欲賀喜,可他眼中卻沒有半點興奮。于是我只能委婉地詢問,上海之行如何。
「沒什麼意思,給快死的遊戲抬棺材。」
漕河泾街景
一筒嘆了口氣,随後解釋道,由于想進遊戲行業的心思太強烈,他在朋友的介紹下,在漕河泾找到了一份遊戲運營的工作。
在他原本的心目中,漕河泾是中國遊戲業的心髒,雖然要加入的是一家沒聽過的公司,但聽說它也做出過月流水過億的爆款,這令他很期待。
可讓一筒沒想到的是,作為一個毫無背景的社招員工,他進入遊戲公司的命運,就是成為耗材:
「你知道 SCP 基金會那個故事裡的 D 級人員嗎?他們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,被安排去對付一些謎之怪物,最後大多數都會被幹掉。」
「我就是那個 D 級人員,負責把奇怪的遊戲送進墳墓。它死了,我的工作也結束了。」
漕河泾街景
01
謎團
據一筒說,雖然這家遊戲公司的名聲不大,但它在漕河泾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家中型企業。
這家公司的主營賽道是 RPG,而他要參與運營的,是公司一款壽命将盡的老遊戲。
這款 RPG 自國服上線已有多年,據說成績在初期很不錯。但在如今精品化遊戲越來越多的情況下,一個賣相完全落後時代的產品,很難保住 DAU。因此,遊戲只能通過出海和反復發行的方式,盡可能榨取更多利潤。
一進公司,一筒的 Leader 就告訴他,公司很重視自主權,因此絕不會把運營工作交給「不懂遊戲的發行」,這也就是招募他的原因。
但還沒來得及對團隊產生認同感,一筒就發現自己吃了一個大虧。常年在廣州生活的經驗,讓他錯誤估計了上海的生活成本;同時作為行業新人,他的底氣也不足。因此和 HR 見面時,他心一橫,只給自己談了 1 萬元的月薪,但試用期八折加上扣除五險一金,最後到手的工資完全不能覆蓋他的日常支出。
在一筒發現自己的預估出現纰漏後,他趕忙找 HR 想要重新商議,但為時已晚。
漕河泾街景
「不管怎麼說,總算是加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遊戲行業,虧個半年一年,只要跳槽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」當時的他這樣想道。
和生活窘迫形成對比的是,一筒覺得自己的工作還挺有意思,只不過,這個趣味來自一種讓人意想不到的角度——運營這個遊戲的過程,本身就像一個解謎遊戲。
一筒之前從沒聽過這款遊戲。但和他同期的一批運營菜鳥們,在老運營的手下只是匆忙花了兩周時間熟悉產品、學會填表和用 SVN,便被賦予了每人管理一整個大區的職責。
漕河泾街景
得知自己一上來就要負責事關營收的工作,一筒非常焦慮。但當他看到具體的數據,這種焦慮就變成了疑惑:
他負責的這一整個大區,只有不到一千名玩家,每個月流水大概只有幾十萬,其他區的情況也差不多。他看着公司上百人的團隊,怎麼想不通,這家公司是怎麼開到現在的?
但這件事還輪不到一筒來搞清楚。畢竟運營一整個大區就夠讓他頭大了:活動周期要怎麼安排?商店裡要上新什麼東西?如果 DAU 和 ARPU 不及預期怎麼搶救?有哪些資源在這個地區是不可以使用的?他幾乎一無所知。
公司的人員流動非常頻繁,以至于研發組中除了制作人,基本沒人經歷過項目從始至今的過程。曾經有玩家反饋,遊戲中的一個頁面出現了顯示 BUG。運營要 QA 復現,而 QA 根本不知道這個頁面在哪裡。最後項目組不得不發動幾乎所有人一起尋找,才确定頁面位置。
連系統都是如此,一筒負責的運營更是充滿了謎團。
公司要求遊戲每隔半個月就要發布一個小版本,運營需要根據收入情況,不斷調整活動的資源投放。由于所有活動都有現成的模板,一筒的工作性質,也就是把舊的表格改改,然後上線。
這種運營模式,讓他根本沒有時間去體驗自己設計的活動,甚至連自己投放的資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。他對所有活動的成績預期,都只能靠過往策劃案和營收表來揣測。
在他看來,工作就像是在填雙色球彩票号碼。「過往成績不錯,但擁有這個道具的用戶不多,那就說明它還有價值,如果距離上次投放的時間間隔也不遠不近,那就可以投放。」
在這種一無所知的情況工作,一筒的運營手段也幾乎全都是亂來。不過公司内也沒人在乎,他只需要讓每個月最後的營收數據保持「穩定下滑」,就萬事大吉。
「有一天 ARPU 值不知道為什麼特别低,眼看着就要摧毀我這整個月的 KPI。你猜我幹了什麼?我直接上了一個大概 200 塊錢的禮包,裡面是價值 648 的道具。是不是很離譜?但是很有效,反正我這個月的數據達标了。」
在發現這種方式有用之後,它成了一筒屢試不爽的絕招,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問題,只要打折,就總能解決。最後和另外 3 位新人運營比起來,他的數據反而成了最穩定的那個。在一筒心中,這種方式應該是錯誤的,但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。
有一次他偽裝成普通玩家,和遊戲中的大 R 交流,大 R 告訴他,「這款遊戲我已經玩了一年多,但它真的是太混亂了,對我來說仍然有太多未解之謎。」
02
麻木
與一筒同期加入的新人運營還有 3 名,分别是二筒、三筒和四筒。二筒的年齡最小但經驗最豐富,三筒以前似乎做過小遊戲項目,四筒剛剛碩士畢業。他們 4 人要各抬起棺材的一角,将這個項目送進墳墓。
像一筒一樣,另外三人也同樣在困惑中工作,有人連表都還沒填明白,就不得不學着規劃版本。半個月工作時間中,他們可能只有半天在策劃,接下來三天都在填表,剩下的日子則全用來改 BUG。
版本就這樣匆匆上線,最後的流水也只能是「一坨」。但成績不論有多糟糕,他們除了會在月度會議上被各個 Leader 唠叨一遍外,不會有其他後果——這個產品的壽命将盡,随便糊弄糊弄就好了,或許所有人都這麼想。
但實際上,項目不下線,對所有人都有好處。策劃朋友告訴一筒,如果他負責的大區發行合同到期,他就一定會被開掉。一筒為此悄悄問了發行,合同還有一年。
不過一筒猜測,老板肯定是最不希望項目下線的人。一來這樣顯得自己公司裡有在營項目,他在同行面前有光;二來,他自己始終認為這個產品還能榨出更多利潤。
有一段時間,項目組開了不少會。老板一會兒說自己又找了幾家渠道,一會兒說產品應該出 H5 版本,跟上小遊戲的風潮——哪怕它是一款重型 RPG。不過最終,這些點子全都不了了之。
在那之後,連會議本身也不是那麼重要了。一筒記得,有一天下午,他正在匆忙地準備會議要匯報的内容,但不知道什麼人突然說了一句「爸爸來了」,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,然後一筒被告知,今天下午的會議室必須讓給「爸爸」。
一筒不知道誰是「爸爸」,又為什麼這麼讓人重視。後來打聽了才知道,好像是騰訊的人要來這裡。「我猜,這才是公司沒有倒閉的原因。」一筒後來想到。
漕河泾街景
随着時間推移,一筒他們的操作已經像超市理貨員一樣娴熟,但任務量擺在那裡,他們依然非常忙碌。
工作的這 5 天時間裡,他們幾乎将自己的一切時間都留在了公司。一筒漸漸麻木,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加入遊戲行業,有時候策劃們看他很有活力,也會給他一些鍛煉機會,寫一些日常任務或者成就系統的案子,但他也沒有什麼成就感。
工作期間唯一稱得上放松的時間點,就是飯後的那一點點休息時間。在這個點,4 個運營菜鳥們總會心照不宣地下樓買 4 根烤腸,然後繞着漕河泾溜達,點評各家便利店的烤腸價格和質量。
有時候,他們會路過莉莉絲樓下。那裡有一個展廳,隔着展廳的玻璃門,能看到裡面的大螢幕。螢幕上播放着莉莉絲新產品的宣傳片。他們就一邊啃着烤腸,一邊看着裡面的宣傳片出神,就好像在看露天電影。
漕河泾街景
一筒說,其實當時他們心中并沒有太大波瀾,因為他們打心底裡覺得,這樣的產品和自己沒什麼關系。
直到有一天下班時間,一筒才被再次觸動内心。那時候,《崩壞:星穹鐵道》剛上線不久,他震驚地發現,掃路邊的共享單車,那些車不僅會說車鎖已開,還會邀請你去玩遊戲。
而當他跨上那輛單車後,一座巨物又擋住了他起步的去路——是莉莉絲的晚班車。他一路騎着要他玩《星穹鐵道》的單車,奮力追逐着莉莉絲班車的尾氣。
一瞬間,他感覺自己正在漕河泾,但又好像不在漕河泾。叫他玩遊戲的人、班車上的人,和他一樣,又和他不一樣。
那天晚上,他回到自己合租房間裡,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為什麼要來到上海。
漕河泾街景
03
墳墓
一筒逐漸感覺到,這個項目的大限可能真的接近了。原本時長半個月的活動改成了一兩個月,他們不再需要頻繁的填表,而是不斷地合服,然後計算有多少伺服器可以退掉,為公司多節省一點成本。
另外一邊,公司的新項目終于快上線,隔壁工區變得越來越吵鬧起來。一些策劃會跑來老項目這裡,拿手機拍攝老項目裡的各種活動頁面,拿回去「學習」。
一筒很好奇新項目是什麼樣的,于是有一次悄悄問了 QA。QA 笑了笑說,「也就那樣,我覺得不好玩。」
再後來,一筒負責的大區發行合同終于到期,在為這個大區配完最後一張表後,他終于變得無所事事。
一筒以為自己真的會像策劃說的那樣,合同到期就被裁員,但 Leader 沒有任何表态,只是把他調去幫其他人管理别的大區。
随着一個又一個大區大限将至,終于有一天,Leader 宣布,老項目剩餘大區的運營權全部轉給發行,大家在這個項目的工作結束了,而運營組全員都将會轉到即将上線的新項目。
他雖然口中說的是「全員」,但過了幾天,三筒和四筒都走了。三筒回去繼續做小遊戲,四筒則不知所蹤。
之後,Leader 來找一筒談話,認為他入職以來的表現都不錯,新項目會讓他負責更重要的工作,希望他繼續努力。
一筒以為自己的生活真的會就此迎來轉折。他開始期待公司真的會做出趕上這個時代的新項目,像是莉莉絲或者米哈遊那些公司制作的產品。
第二天,他難得地起大早來到新工位,打開了公司的新遊戲。但是慢慢地,他的表情僵住了——他發現,自己對于這款遊戲的玩法居然是如此熟悉。他又退出遊戲,打開遊戲檔案夾,看着無比熟悉的表格命名,他頹然地躺在了椅子上。
過了兩天,他向 Leader 提了辭職,對方也并沒有挽留他。因為新工作還沒有開始,因此他沒有任何東西要交接,次日就坐火車回了廣州。
沒過多久,他聽說二筒也離職了,決定回老家考公。這四位行業菜鳥,就這樣為這款產品搬完棺材,随後消失于人海。自那之後,他們再也沒有過任何聯系。
漕河泾街景
一筒講完他的故事,把麻将一股腦地推進麻将機裡,重新洗牌。
「我除了熱情什麼都沒有,沒有漂亮學歷,沒有項目經驗,也沒什麼能力。或許在你的讀者看來,我這種人就不應該來遊戲行業。
但我在上海期間,也找了很多同行打牌。這個行業裡其實有不少人跟我一模一樣,待在一個莫名其妙的項目,幹一些莫名其妙的活。
什麼頂尖大廠、新銳團隊,那些追夢的地方,其實和更多遊戲人沒關系,大家只是找了個班上。
這些人或許也曾有自己的遊戲理想,但有理想的人太多,輪不到他們去實現。為了自己能有穩定的生活,他們只能選擇去做那些毫無新意、不會大爆但又有穩定收入的產品,可能偶爾在安全的範圍内,會悄悄地釋放一下自己壓抑許久的創作欲。
最終,這些人做的遊戲會被我這樣的人抬進墳墓,沒有一點聲響。通宵趕出的工作,開不完的會議,就這樣憑空消失了。最後的印記,無非是簡歷上的兩行字。
這就是我看到的遊戲行業。」
(一筒、二筒、三筒、四筒皆為化名,為保護個人及公司隐私,部分細節略有調整)
遊戲葡萄招聘内容編輯,
關于我在上海漕河泾,為快死的遊戲「抬棺材」就分享完了,您有什麼想法可以聯系小編(郟君昊)。